星空下的守护者

　　从小河镇派出所出来时,已是晚上八点多,月亮出来了,挂在半空,满天星星也是忽闪忽闪的。乡里人睡得早,此时街上行人寥寥,不见下午来时人烟熙攘的烟火气。虽已近初夏,俞芸却还是感觉到丝丝寒意。作为县检察院未成年检察官,俞芸办理未成年案件有三四年了,如今办理未成年人性侵案件时,已经比较熟悉相关办案程序和细节了,早没有了当初的紧张和慌乱。但这一次在派出所,她仍感到心惊,特别是当她一次次看到受害女童清澈无辜的眼神时,总是很难受,心里憋得慌。

　　回县城的路上,俞芸在脑海里又把案情梳理了一遍:受害人是一名九岁女童,患有多动性的自闭症,生活不能自理,不能说话,走路不稳。疫情封锁结束后,父母便外出打工了,她由爷爷奶奶照料。看得出,虽算不上小康之家,爷爷奶奶还是很喜欢这个孙女的,平常对她照顾得很好。昨天下午,爷爷奶奶骑上三轮车,带她去镇上买东西,因为怕她乱摸超市里面的商品,便没让她进超市,把她独自一人放在三轮车上。大约二十分钟后,爷爷奶奶买完东西从超市出来,发现孙女不在三轮车上了。想到她走路不稳,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从三轮车上下来的,很担心怕是有人把她带走了,就一起到附近寻找,但没有找到,就去派出所报警了。接警后,民警调出了附近的监控,在老税务所旁边的一家服装店门口发现了女童。他们赶过去,发现女孩头发是乱的,身上满是灰尘,身体发抖。围观群众告诉他们:小孩衣服被一个老头子脱了,按住进行侵害时,被两个好心人发现后,那个老头子就跑了,要不然小女孩就会吃很大的亏。爷爷奶奶便把孙女带到镇卫生院做检查,镇卫生院告诉他们,乡镇卫生院没有权限做这种身体检查。后来,他们到县人民医院去找医生对孙女做检查。犯罪嫌疑人在实施侵害时,幸好周边居民及时发现并制止,性侵未遂,小女孩身体也未见明显伤痕,不过很明显受到了惊吓。据派出所民警的证据显示,犯罪嫌疑人已基本锁定,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性,相貌普通,性格也很普通,平时也没有什么很出格的事情。

　　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案情后,俞芸知道,犯罪嫌疑人既已基本锁定,抓捕便不是什么难事,她这边也就是按照正常司法程序走程序就行了,办案方面没有什么很棘手的。只是,她在想,在案情发生的时间点里,哪一个是有可能干预到犯罪嫌疑人的行动或情绪,以防止他犯罪?如果时间倒流回昨天,在哪个个时间点发现不对,是可以阻止悲剧发生的?毕竟,那个小女孩太可怜了,自身没有智识,存在着语言和行动障碍,无法开展自救,也无法通过大声呼叫、奋力挣脱逃跑等方式自主进行求救,极易陷入危险境地。

　　想来想去,好像没什么机会。大概只有在爷爷奶奶进超市时请他们将小女孩带在身边,悲剧才可能免于发生。但这个时间点,太熹微了。当是时也,好像没什么时间窗口,没什么因素,可以阻止干预。她也知道,爷爷奶奶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将小女孩带在身旁。犯罪嫌疑人又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乡村农民形象,冲动没有事先计划,这种悲剧实在是很难避免。但这种明知道事情可能会发生,但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发生,发现受害者们只是运气不好就遭飞来横祸的无力和无奈感,总在俞芸心头萦绕。作为女检察官,她深知女性现实生存处境仍不容乐观,西蒙·波伏娃说过,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达到极乐。而在现实生活中,女孩子的成长成才道路上,不仅面临着许多诱惑,还有许多未知的危险。

　　回到县城已是接近十点了,月亮仍高高挂在半空,相比于小河镇,可以看见的星星却变少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又想到了大三暑假时去四川凉山州支教时的两个月。大凉山位置偏远、交通十分不便,经济不发达、条件很艰苦,很少有人愿意去做老师,那里的孩子们很难接受完整的九年义务教育,也很难走出大山,见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俞芸当时是和很多其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去村里小学做了两个月的志愿者。凉山州海拔较高,在那里抬头就能望见漫天星河,映着青山绿水,气象万千,晚上睡不着时,俞芸总会出来看看星星,孩子们也总是会陪着她。作为支教志愿服务队伍里不多的女生,孩子们的陪伴会让她感到很安心。在那里,在看到大凉山幽美原始美景的同时,她也见识了贫穷的世袭、命运的无奈、人性的复杂幽暗,更记住了大凉山的漫天星河和孩子们清澈明亮的眼神。研究生毕业后,她到上海打拼了一年。由于父母年事已高,又只有她一个女儿。为方便照顾父母,她便回到家乡,考到检察院,成为了一名检察官。总会有人问她,作为名牌大学研究生,从上海回到十八线小县城,心理上会不会有落差,她总是笑笑,大概是她自己也还有弄清楚这个答案。

　　踏着星辉回到家,丈夫把早已煲好的排骨莲藕汤又拿出来热了一下,她趁热喝了。窗外银星万点,屋里,两岁的孩子已经睡着,她望着孩子惹人怜爱的眼睛,想到那个无辜的受害女童和凉山州大山里孩子们的眼神同样惹人怜爱,那个答案终于慢慢变得清晰:生活还在继续,悲剧很难避免,漫天星空下,她愿做那一个坚定的守护者,尽力守护好孩子们清澈的眼神和无畏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