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

　　于丹说“人间有味是清欢”,我是不怎么信的。但苏东坡说“人间有味是清欢”,我可要仔细读读:“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在风景宜人的地方喝喝茶、吃吃山野菜,是一种清欢,是很有味道的。但是东坡先生,东坡肉也很好吃啊。“清欢”太久,也会很乏味的吧?

　　林清玄说,现代人的欢乐,是到油烟爆起,卫生堪虑的啤酒屋去吃炒蟋蟀;是到黑天暗地、不见天日的卡拉OK去乱唱一气;是到乡村野店、胡乱搭成的土鸡山庄去豪饮一番;以及狭小的房间里做方城之戏,永远重复着摸牌的一个动作……这些污浊的放逸的生活以为是欢乐,想起来毋宁是可悲的事。为什么现代人不能过清欢的生活,反而以浊为欢,以清为苦呢?我倒对此颇有“了解之同情”。人是很害怕寂寞的。我曾见过很多真正的博雅之士(不是“空头文学家”,更不是学术“超男”“超女”),却有时候出现在一些特别无聊的场合,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通了,他们大概是因为寂寞。寂寞是需要排解的,也需要消遣。偶尔到油烟爆起的啤酒屋去吃炒蟋蟀,到黑天暗地、不见天日的卡拉OK去乱唱一气,其实也很有必要。“正人君子”司马光所说的“清茶淡话难逢友,浊酒狂歌易得朋”其实也合乎人性。

　　当然,清欢可能是更为高级的享受。美食家张振楣认为“大味必淡”,历史学家唐振常说高级的川菜是不辣的。更为重要的,清欢可以提高人的感受能力,而“浊酒狂歌”则会钝化、败坏我们的感觉器官,是不可持续的。比如,香水调剂师是很多人羡慕的职业,他们每天只工作两小时,而收入非常丰厚,全球只有300位。但是,他们必须滴酒不沾,也不能抽烟,不能吃辛辣食品,甚至要保持情绪稳定,不能大喜大悲;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嗅觉的灵敏。顶级的品酒师、品茶师也大都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很幸福的,因为他们是真正的知味者。

　　浊酒狂歌久了,要记得起世上还有一种滋味叫“清欢”。享受清欢的人,也不必像妙玉那样清高,浊酒狂歌者也是我们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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