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趣

　　也算是旧闻了。几年前,北京大学校长、高分子化学家周其凤,写了一首名为《化学是你化学是我》的歌曲,引起很大反响。很多人都觉得,“化学”是不能写进歌词的。其实不然。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一位得主是法国诗人普吕多姆,他甚至用诗描写气压计、避雷针,或者解释哲学概念、数学定理或伦理学观点。这些诗我都没读过,不知写得如何。晚清诗人黄遵宪描写新事物的诗歌则比较有名,请看他咏轮船、火车的一首诗:“别肠转如轮,一刻既万周。眼见双轮驰,益增中心忧。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车舟载离别,行止犹自由。今日舟与车,并力生离愁。明知须臾景,不许稍绸缪,钟声一及时,顷刻不少留。虽有万钧柁,动如绕指柔;岂无打头风,亦不畏石尤。送者未及返,君在天尽头,望影倏不见,烟波杳悠悠。去矣一何速,归定留滞不?所愿君归时,快乘轻气球。”黄遵宪的这类诗比起《化学是你化学是我》,应该好很多,但评价也不高。钱钟书认为,黄遵宪“差能说西洋制度名物,掎摭声光电化诸学,以为点缀,而于西人风雅之妙、性理之微,实少解会。故其诗有新事物,而无新理致”。

　　“诗不能离理,然贵有理趣,不贵下理语”,钱钟书先生的这个论断我很同意。那么,何谓“下理语”?我的理解是,“化学是你化学是我”就是下理语。“化学是你化学是我”,这是一个道理,但它是抽象难懂的,需要具体、生动、鲜明的形象来说明它,这样我们才容易理解,才乐意接受。用具体、生动、鲜明的形象来说明一个道理,就是“有理趣”。“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们就举朱熹的这首名诗为例。全诗以方塘作比,形象地表达了一种微妙难言的读书感受。池塘并不是一泓死水,而是常有活水注入,因此像明镜一样,清澈见底,映照着天光云影。我们可以从这首诗中得到启发,只有以开明宽阔的胸襟,接受不同的思想、鲜活的知识,广泛包容,方能才思不断,活水长流。试想,如果这首诗中既没有“半亩方塘”,也没有“天光云影”,只是唠唠叨叨“不要读死书啊不要读死书”,会是什么样子?

　　文艺作品“贵有理趣,不贵下理语”,这个道理并不难懂。但不知为何,理趣少理语多,甚至连理语都懒得说,“真高兴”“倍儿爽”,直至“呛咚呛呛西呛”,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