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二伯父

　　年过花甲的我,时常想起二伯父。二伯父已然离开我们25年了。我与二伯父的感情比较复杂,有过恨、怪、爱和悔。

　　记事时起,二伯父就在我家。懂事时听父亲说,二伯父年轻时曾结过婚,有过家,可婚后时间不长二大娘去世,也没留下一男半女。二大娘去世后,二伯父未再娶,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1960年正赶上自然灾害,父亲去世。抛下母亲和我们兄弟7人,当时妹妹还未出世。当时有人劝二伯父趁年轻再娶个老婆,生个一男半女好养老。当时二伯父骑虎难下,娶,扔下我们,不娶,年龄越来越大。后来二伯父心一恒不娶了。原因当然和我们有关。当时二伯父和亲友说:“如今三兄弟去了(指父亲)扔下孤儿寡母一大帮,我怎么能狠心甩手不管呢?”从此,二伯父不管别人怎么劝都没再娶。后来母亲和亲友都对二伯父说:“看中哪个侄子过继当儿子,将来好养老。”二伯父却说:“侄子、儿子都一样。”把我家当成自己的家,把我们看成自己的儿女。

　　60年代,缺吃少穿,赶上父亲去世,我们兄弟又小,吃闲饭。母亲常为吃穿愁得唉声叹气。二伯父见状经常劝母亲说:“有苗不愁长,再熬几年,等孩子们长大了,就有盼头了。”为了帮助母亲把我们拉扯成人,二伯父像一头老黄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叫苦,不喊累。没日没夜地干活,为攒钱供我们上学,把烟酒都戒了。我结婚后,二伯父还为我带孩子,没少受累。

　　在我眼里,二伯父既慈祥又严厉。少时不懂事的我,总爱淘气,惹祸。60年挨饿时,有一天,我偷了生产队的香瓜,被二伯父知道了,他用小棍狠狠地抽了我一顿。边抽边对我说:“饿死不下道,从小偷瓜,长大就敢当贼偷牛。”当时我不服气,歪着脖子心里说:“你凭啥打我。”屁股痛了好几天,当时我又气又恨。但那顿棍子,让我长了记性,受到教育,痛下决心,再不拿别人一丁点东西。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感谢二伯父那顿棍子。

　　上初中,有年放寒假,我为了挣钱上山砍做镐把的木头卖钱,当时挺卖力,砍了不少,二伯父帮我拽下山,装上车运到供销社卖了钱。可二伯父一分钱没给我,都给母亲做了生活费。当时我特别生气,心想,力白出了,怪二伯父不应该一分钱不给我。

　　上初二那年,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我得了肺结核,二伯父陪我到通化地区医院治病。住院期间,二伯父给我买豆浆、油条、水果、罐头吃。反正我想吃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可他自己却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玉米饼子、咸菜,就着白开水。后来听护士说,二伯父为了给我治病,买营养品,偷偷地卖了好几次血。当时我很难过。原来我吃的好东西是二伯父用鲜血换来的。难怪我住院期间看他脸色苍白,还时常头晕。从那时起,我好像一下长大了,也懂事多了。

　　1968年春,我参军离开了家,后来转业在城里参加了工作,再后来成了家。离老家远了,与二伯父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二伯父也越来越老了。二伯父长期患类风湿关节病,走路靠拐棍。有一次我抽空回家去看他,看到二伯父屁股底下坐个垫子,正在房前的贝母地里坐着薅草。二伯父看见我特别高兴,问这问那。当时我心酸酸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心里话,二伯父,在我家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侄子都长大成人成家,二伯父仍然不改勤劳禀性。因二伯父常年吃治疗 类风湿的药,严重影响肾脏,经常排不出尿,我们兄弟几个到处求医问药,还经常帮二伯父导尿。二伯父说我们兄弟像儿子一样孝顺他。

　　1986年,我调到检察机关工作。一天,家里来电说二伯父病重,当时我问二伯父想吃什么,他说:“想吃山楂罐头。”于是我买了山楂罐头准备回去探望,当时因工作太忙没走了,准备过几天回家探望。谁知过了两天,家里来电说二伯父病危,我请了假,拿着山楂罐头,急三火四往回赶。可当我赶回家时,一切都晚了。二伯父永远闭上了那双善良的眼睛,那张似张不张的嘴好像在等我买回来的山楂罐头。当时我呆若木鸡,手里的山楂罐头掉到地上摔碎了,半天才哭出声。事后,母亲和大哥告诉我,二伯父临终前一直在念叨我的名字。我再一次放声痛哭。二伯父是我们家的有功之臣,不是生父胜似亲父,放弃了自己的婚姻幸福,吃尽苦头,帮助母亲把我们兄弟妹妹7个拉扯教育成人,还没等我们回报就去了,甚至连侄儿买回来的山楂罐头也没来得及品尝一口就永远地走了。我心如刀绞,悔恨交加。从那时起我饱尝了人间后悔叫啥滋味。也从那时起,我不再吃山楂和山楂罐头,我怕勾起那段心酸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