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出清明二月天

　　与武汉大学国学院院长郭齐勇对话清明

　　记者:历朝历代的诗歌中，描述清明习俗的非常多，比如最常见的杜牧的《清明》，还有悼亡纪念类的例如南宋高翥的《清明》:“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写的是祭扫的场景，当然更多的是写其他习俗的诗歌，像踏青、插柳、放风筝、蹴鞠、荡秋千等等，这些在现代都已经被忽略掉了。　 

　　郭齐勇:宋代吴惟信所作《苏堤清明即事》写踏青，“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还有程颢的《郊行即事》:“芳草绿野恣行事，春入遥山碧四周;兴逐乱红穿柳巷，固因流水坐苔矶;莫辞盏酒十分劝，只恐风花一片红;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也如此。另外清代高鼎的“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则是描写清明时节放风筝的佳句。像宋人黄峪的“未到清明先焚火，还依桑下系秋千”写的是荡秋千之景，晚唐诗人韦庄也有一首知名度颇高的清明诗，“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好是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很是生动活泼。　

　　记者:作为重要的纪念逝者的节日，清明节在民间的意义很大，一般老百姓的纪念活动都是去坟地祭拜、焚香烧纸、追思先人等等，在仪式上有其特殊性，如果都能像您刚才提到的，从怀念上升到对祖先道德、遗志的继承，这个节日对每个人而言都将是意义非凡的。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在外地求学就业，清明的假期很短，当然没有办法回家扫墓，所以可能这个节日在某种程度上对我们而言有点淡薄。　

　　郭齐勇:这里可能要牵涉到年龄的问题了，你年轻的时候，父母年龄也不大，身体也还很健康，所以不会有太多迫切的想要回乡祭祀祖先的感受，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态度会不一样。　

　　记者:现代社会也会出现一些通过互联网寄托思念的方式;出于对环保的考虑，有些地方取消了焚香烧纸燃放鞭炮的做法，希望人们做到无火扫墓，用鲜花传递哀思，您会如何看待这样的变化呢?　

　　郭齐勇:我觉得这些很好。因为随着时代的进步，祭祀的方式发生一定的改变是很正常的。现代社会土地资源紧张，土葬当然已经做不到了，修太多的公墓也需要占地，所以会寻求其他的丧葬方式，纪念活动也会随之改变。唐君毅先生写过专门的文章，对祭天、祭地、祭祖三祭的活动形式做过一些考证，这三祭都是很重要的，祭天是对天神的信仰，人们会因此而产生一定的畏惧感，祭地是对自然的尊重和对生命的体悟。唐先生的意思是，仪式上，可以不断简化繁冗的地方，保留信仰的内核，做到不断内化，把祭祀上升到精神洗礼的境界。具体的操作可能要看将来你们年轻人怎么去做了。这可以说是进步。你觉得呢?　

　　记者:像我这种后辈中比较保守的还是认为齐备的礼仪比较好。记得当时读《论语·子罕》第三章，“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看到孔子对礼仪内涵的坚持，觉得很赞同也很感动。因为也许在不断的简化之中，礼仪的本质，如您刚才提到的继承祖德和仁爱、奉献的精神，会随之更加的淡化过去，没有了相对固定的仪式，更没有办法唤醒人们对节日曾经具备的内涵的重视。仪式的约束在我看来是提醒人们注重传承的比较好的途径。　

　　郭齐勇:对的，有的祭祀，我们也觉得比较麻烦，它的形式太过铺陈，但有的祭祀，没有一点仪式，也很奇怪。这是很矛盾的。过去的人们都会觉得，对天地神灵、自然神灵、祖宗祖灵的简单祭拜是有作用的。我们不能把包含清明节在内的葬祭活动都看成负面，虽然其中会存在一些浪费、铺张和夸财斗富的现象，但他们并非主体，适当的仪式是可以被接受的。　

　　记者:中国传统的清明节大约始于周代，距今已有二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历书》记载说，“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在大多数人眼里，清明节是与扫墓紧密联系的，您能谈谈对此的理解吗?　

　　郭齐勇:中国的宗法制度源远流长，从殷商起就有对天神、祖宗的崇拜信仰，中国文化一以贯之，在延续的过程中最为重要的是天神崇拜和祖宗崇拜，这种天人关系贯穿了整个宗教传统。从思想史上来看，在周代，人伦日渐受到重视的社会状况，让人们把对天神的祭祀渐渐转移到对有德的祖宗的祭祀，这就叫做以德配天，由此实现了从以祖配天到以德配天的变迁。祭祀祖先的目的，主要还是从道德上对祖先的继承，这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孝道。《论语·学而》第十一章记载了曾子讲的“慎终追远，民德归厚”，既有社会学意义，也有哲学意义，在祭祀祖先的过程中，通过对祖德的领悟，慢慢能让民风变得淳厚。《论语·为政》第五章，记载了孔子的观点:“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重点都在“礼”上。儒家的孝道，讲求的都是如何做人的问题，对家人、对父母亲孝顺，通过适当的礼仪来尊敬他们、爱戴他们，当然此孝并非愚孝，不是盲从。子女的成长，在家里最能受到父母的影响，父母继承祖德教他们做人做事，以后到社会上去，也能做到爱人、奉献。这是清明节文化的根据，也是中国文化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在祭祀的礼仪中，我们需要更注重继承先辈的遗志，然后一代一代传下去，并且发扬光大。今年清明节，我准备去成都，为我的老师萧萐父先生和师母扫墓，同时也将参加有关萧先生的一小型学术研讨会，继承和发扬先生的学问。这是先生最希望看到的，后辈弟子们纪念他的方式吧。　

　　清明节的内涵其实是很丰富的，但慢慢地在现实中弱化和单一化了，如果可以把这些习俗复兴起来就很好。当然现在已很不错了，以立法形式肯定了春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等大的传统节日，有了法定假期。怎样把节日的内涵丰富起来，还需要更多的人，以及更多的民间组织来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