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长(四)

　　本书以中原大地一起轰动全国的经济腐败大案为背景，深度追踪检察院的反腐斗争，探析检察官的内心世界，揭示了人性的多面和裂变。在作家笔下，欲望与理性的轮转、价值观的多元选择及生活的多种可能纤毫毕见。

　　■送走这女人，李刚关上了里外的家门，反身再走回屋，轻松地坐下来，徐徐地抽烟时，他才满意地笑了。

　　李刚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女人原来是外贸局副局长王小明的夫人。检察院反贪局刚刚拘留了王小明，这女人显然是说情来了。果然，再看她时，她眼里已经泪水汪汪了。这就是女人的能耐。

　　李刚想了想，开始劝她:“你别着急，要想开一点。再说拘留并不是逮捕嘛，现在案情还没有搞清楚，也许并不严重。”

　　她抹抹眼泪，好像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抬起头慢慢地说:“李检察长，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李刚说:“我理解，我理解。”

　　她先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也没脸没皮了。因为不找您不行。不过您也不用劝我。我知道其实我们家小明和您关系一直很好，他说在市一级领导里，您对他一直很关心。这回小明出事儿，李检察长也正好下县里检查工作不在家，拘留他也不是您的意思，这我都搞清楚了。只是现在这人，只要是当官儿的，大大小小谁能没点事儿?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我是谁也不埋怨，谁也不记恨，只是想找找您，看看能不能……”

　　“你是说他们抓错了?”

　　“不，我不敢有这个意思。”“那么，你的意思是?”

　　“您别见笑，既然我来了，我就对您说大白话。案子是真是假是大是小，我就不再说了。说这个没有意思。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处理的层面上降低到最低程度?”

　　“别说了。你是个明白人。”李刚伸手拦住她的话头诚恳地说，“既然你能够这么说，我理解你。也谢谢你信任我。我也就实话实说好不好?你听我说，其实小明的案子说我不知道是假的，事先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个案子挂时间长了，案子也不是太复杂，我没有在意是真的。”

　　李刚接着说:“你也明白，像拘留小明这样的副县级干部是要报省检察院批准的。只是报批的时候我不在家，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批了，说到底还是我疏忽了。既然你是个明白人，你找了我，小明的案子你就谁也别找了。我揽起来。你相信我会公正处理的，好不好?”

　　她脸上有了笑意。这女人一笑就笑出味道来了。好像女人和鸟一样，女人一笑和鸟儿一叫，才能够灵动起来。

　　李刚说:“请原谅，我只能够说到这种程度。”

　　她望着他，感激地点点头。

　　李刚忽然一挥手说:“没有啥大不了的，别当回事儿。他是他，你是你，现在你的任务是好好带孩子，好好生活。”李刚最后这句话故意带着感情，说得确实打动人。

　　她连连地点头。这女人特别懂得分寸，话说到这份上她明白已经该走了。就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悄悄拿出一个厚厚的信袋，然后把这个信袋子往茶几上轻轻一放，动作很小，小到李刚完全可以装作没发现一样。

　　李刚摇摇头笑着说:“你不能这样。”

　　她红着脸恳切地说:“李检察长，别拒绝我。我第一次见您，请您给我留点面子。三万块钱，也不多，只是一点心意。”

　　李刚把装着三万块钱的信袋拿过来放在手里，按了按又轻轻地拍了拍，想了想又坐下来，忽然笑笑说:“这样吧，我收下。既然你有这份心意，我要硬拒绝你，你也没法出我的家门儿。”

　　她笑了。这次她笑得很开心。因为检察长收下了她的钱。可能在她的处世经验里，话说得再好听也都像落叶一样风一吹就散了，那全是空的，只有人家收下了你的礼钱，这才是真正答应给你办事儿的许诺。现在办事儿，特别是到关键时刻找到关键人物，能够把钱送到人家手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你坐下，我还有话。”李刚说，“这钱我接住，这情我领了。只是我不接这么多，我工资也不少，要这么多钱也没有用。”李刚从中轻轻地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然后笑着说，“这一百块钱我收下，就算你给我捎了条烟吧。剩下的你还拿回去。”

　　这是一个重要的细节。为人处世的才华和做人的质量，大都是通过意想不到的细节反映出来的。生活就是这样生动起来的，它是通过珍珠和宝石一样的细节穿起来才能够明亮……

　　这女人呆了。她没有想到李刚会这么做。她呆呆地瞪着大眼，望着李刚亲自动手把信袋装进她的包里，她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这一回确实是感动的泪水。

　　李刚说:“你看，不方便，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她明白这是送客，就点点头，默默地走出去……

　　送走这女人，李刚关上了里外的家门，反身再走回屋，轻松地坐下来，徐徐地抽烟时，他才满意地笑了。

　　其实，拘留外贸局副局长王小明完全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对可能出现的这些后果完全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