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狼(十一)

　　■“走，到北京说事去!”他自己催促着自己，“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事情就没人管?!两条人命、一大群羊啊!”

　　当大川得到噩耗，满身酒气风风火火从城里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是村上诊所打通了他的手机，告诉他快回来，出了大事。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噩梦般的惨景，二百来头羊儿几乎全部报销，剩下几只还没断奶的羊羔，有幸躲开了死神，惶恐不安、有气无力地咩咩哭喊着四脚朝天、死不瞑目的老羊……

　　帐篷角落一只半大的小狗趴在地上，在作临死前的喘息，看到它的主人，猛地站了起来，“汪汪”叫了两声又倒了下去。

　　两个老羊倌命大不死，哼着爬着，终于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来到了村里的小诊所，现在还挂着吊针，也算万幸。最要命的是曹大川的媳妇、儿子没了。

　　大川懵了，他气、恨、悲、躁地蹲在黄河边大口大口抽着闷烟，一根接一根，他似乎没意识到要哭、要喊、要叫，一动不动地蹲着，松软的湿泥已经埋到了他的脚脖子，“哇”一大口鲜血带着酒腥味吐了出来，吐在了漂到他面前的一大片白色泡沫上。

　　大川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一河咖啡色的混水……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切和他有关联的物质和社会关系，在他的眼里都凝固了，也没有再去顾忌黄河滩使他伤心落泪的烂摊子，他要到上边去讨个说法，好使他的妻儿的在天之灵能得到宽慰。

　　他割下了一公一母两只中毒而死的羊儿的头，用塑料袋包严实，用可口可乐的大饮料瓶在黄河里灌了满满一瓶像浆油一样发出酸臭气味的河水。自己实事求是地写了惨剧发生的经过，并到村里诊所和两位老羊倌那里笔录了证明、证言，全部装入一个黑提包里，要去告状，为老婆孩子申冤去，要到上边说理去!

　　曹大川先告到县里。县城这里他熟悉，好歹他也算是个乡里的文化经济小能人。

　　县长办公室一位老同志认真接待了他这个不速之客。

　　“看看吧……人、羊都没了……”他把简单的诉状呈上，把两颗肮脏的羊头和一瓶脏水撂在办公桌上。

　　县办的人皱起了眉头，那位老同志说道:“这么长的黄河流经九省二十八市，县里最大的是县长，芝麻大的官，权力有限，你还是朝上面告去吧!”

　　他又到了市里，七找八摸找到了宝源市人大的门上，一位副主任和和气气地接见了他。

　　“你应该直接到市法院，形成诉状，让法院查明原委，作出判定。”稍迟，人家还不厌其烦地向法院写了一纸介绍公函，郑重地盖上人大的红印，颇负责任地交给曹大川。

　　市法院的同志看到人大的公函，不敢怠慢，公函上特别明确的是有关两条人命，法院破格由主管刑事的李斑副院长接见了他。

　　李斑副院长右手两个手指夹着一张只有苦主而无被告人的简易诉状，左手两个指头夹着一支香烟，撇起了官腔行话。

　　“坐下!”李斑连头也没抬，对窘迫地站在桌子对面的曹大川发话道。

　　曹大川感到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罪犯或者被告人，很不自然地在一个硬板凳上坐了下来。

　　“你告何人?”李斑发问。

　　“我也不清楚……不知道到底该告谁……”

　　“不知道该告谁……还告什么?!”两分钟时间，法官就急了，“胡闹!”

　　李副院长站起身来拂袖而去，下面的事情，除了走人，肯定是没戏了。

　　“是呀，”曹大川抱着羊头和污水愣愣地走出法院的大门，心里才清楚了许多:“告黄河，黄河又不是个人儿，人家能不生气吗?!”

　　他似乎来了灵感，“到省里告‘黄委会’去!”

　　他连夜赶到省城，搭出租车到了“黄委会”的大门口。只见大门紧闭，敲了半天，值班的门卫过来，问明原因，心中纳闷:在这里值班多年还没见过到人家门口告人家的，不会是有神经病吧?就打电话叫来了保卫科的人员，毫不客气赶其走开，最后争吵了起来。

　　这时从院里某个办公室走来了一个颇有学者风度的中年男士，不知何官何位，制止了争吵，就在门口问起了“官司”。

　　听完大川的诉说，这人苦笑道:“‘黄委会’不是不能告，但不是这样一种告法儿……黄河污染是沿黄地方各级政府和方方面面的管理问题，我们对此也无比痛心疾首，职权有限啊!真的要拿‘黄委会’说事，就得到北京找管河水的部门，或者更高层。羊头你带走，这瓶污水我留下，值得分析化验，谢谢你!”

　　“走，到北京说事去!”大川自己催促着自己，“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事情就没人管?!两条人命、一大群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