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狼（十五）

　　■“哇”的—声，张泰然肚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东西—股脑儿喷射了出来，接着“扑通”—声，他朝着张仁的灵牌栽倒了。

　　这里是男士们的灵堂，也是女士小姐们死后的闺阁，上下多层，一溜儿排开，少说也有好几百个灵位。

　　在中间一层的一个阁子里，安放着一个豪华大理石骨灰盒子，盒子脸面上得体合身地镶嵌着一张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性青年人英姿飒爽的中型彩照，照片上的他用不屑的目光看着面前一个白木牌子，上面用魏体红字写着“张仁之灵位”。

　　张泰然心情极其复杂地默默凝视着这张鲜活的彩照。

　　守灵人慢慢腾腾、颤颤悠悠地打开堂内一个大柜子，从里边拿出一束塑料鲜花，轻轻地放在灵位前，向后退了两步，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向张泰然小声问道:“是否放点哀乐……”

　　“不、不必!谢谢大哥。”张泰然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塞到守灵老人的手里，向后摆了摆手，凝滞的目光，不愿离开儿子那张寄托了他太多希望、留下了太多失望的脸。

　　“张总……我就不陪您了……”守灵老人恭恭敬敬地把钱折叠好放在了大衣兜里，“要节哀哇……”

　　他通情达理地轻轻地把灵堂的红漆大门关上，生怕打搅了他爷俩阴阳两界相会的安宁，拖着老腿回到了铁门旁边那间低矮孤独阴暗的小屋。

　　张泰然仍然默默地站在那里，一个人，小白炽灯吝啬地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给予。

　　“儿啊……”张泰然终于忍不住了，“不、不听话的儿子啊!老、老爸看你来啦……我唯一的儿啊……我短命的儿啊……”

　　张总捧着皮包骨头般越来越憔悴的老脸，呜咽了起来，泪水顺着双手的指缝滴落了下来。

　　“儿啊……”张泰然悲泣声音大了起来，“再过几天，你大姐夫……他，他就要来这里永远陪伴你啦，不走了……”他哭诉着，近乎号啕，不停地用拳头捶打着胸膛，佝偻着腰，眼泪和着鼻涕淌在他的手上、胳膊上、皮鞋上……

　　“儿啊……你娘早些年该享福哩，她却撒手走了……你美玉大姐在海那边死活不肯回来……你姐夫又随你而来……你们都走了，留下老爸独身一人可怎么过呀?……

　　突然，“哇”的一声，张泰然肚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东西一股脑儿喷射了出来，接着“扑通”一声，他朝着张仁的灵牌栽倒了。

　　司机闻声冲进灵堂，身后跟着惊恐的看灵老者，看到这般情景着实使他们吓了一跳，司机奋力抱着张总的上身，老头用尽老力抱起张总双脚，向门外汽车拖移而去。

　　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在凌晨黑沉沉的夜色中，向医院的方向急驰而去。很快，这偌大的灵园，又恢复了原来的死寂和黑暗。

　　狼“教授”神秘地回来了，就在为魏伟隆重举行葬礼这天，它悄悄回到了这座山城。

　　隆重的丧礼和沉痛的追悼，热热闹闹地过去了。蜘蛛网上魏伟这根结实的黑丝线，被阎王爷永远地抽去了，王尚精心而娴熟地把孙亮这根黑线又补了上去，补得合法合理。

　　市检察院那位不听招呼的检察长和爱动脑子的牛正书处长，被王尚使法调走了，孟梨受到了上边的青睐。大书记说:“这小妮模样靓，口才也俊。”

　　“教授”凭着它大脑气味库里保存的那份李斑的特殊味源，确定了李斑大法官的居所方位。一日它趁着夜色轻松地找到了李副院长的家门。街上偶尔有人看到老狼身形，倒认为是谁家养的外国名犬，因为如今城里养狗的人很多。

　　那天晚上李斑在家，夜深人静，正在秉烟翻阅“狼案”。

　　老李最近确实很发愁，对于这“狼案”，王书记一直催着结案判决，下达八字指示:“合法、合理、干净、利落”，并要求砸成“铁案”。

　　他把一支烟轻轻掐灭在烟缸里，暗想，“这张仁的被害，法庭上听来听去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净是滥竽充数的材料。案发地公安局和市局刑侦方面，人证很扎实，尸检很及时，可尸检报告上就是没检察院的签字。为什么不签字?这照片上，张仁的喉咙只有一个血洞，一嘴下去怎会只咬一个洞?就凭我这‘猪脑子’也能看出点破绽……这牙洞倒是像枪眼。老子以前在部队整天玩枪，凡是子弹打人，前面进去是小洞，后面出来是大窟窿!张仁脖子背面为什么没有尸检照片?……

　　“这个欧阳……桃，”他又点了一支香烟，猛然吸了两口，似乎想从烟雾里寻觅点什么，“欧阳……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啊……这个清纯文静的小姑娘……她的神韵多么像20多年前的她啊……检察院那个小孟，那个厉害劲儿，又多像20多年前的她啊!

　　法官醉醺醺地遐想着，突然门铃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