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梅”可观晚明浮世

　　回眸历史，康熙年间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奇书”的《金瓶梅》，毁誉不一，争议最多;却屡禁不绝，一纸风行。　 

　　明代大文豪袁宏道赞《金瓶梅》:“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有清一代才子张竹坡，誉其为天下第一奇书，更不惜以十余万字详加点评，拈出一百零八种读法。鲁迅称道:“作者能文，虽间杂猥词，而其他佳处自在。”毛泽东也评价:《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　

　　名满天下，谤亦随之。东吴弄珠客早于初版序文中，无奈坦承:“《金瓶梅》，秽书也。”明人沈德符痛批《金瓶梅》坏人心术。清人袁照讥讽此书鄙秽百端，不堪入目。　

　　各方评价如此分歧，绝无仅有。倒是明末冯梦龙眼力如炬，首倡四大奇书概念，沿用至今。《金瓶梅》，从此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合称明代四大奇书，脍炙人口。暗合当下古典小说学界提炼的历史演义传统、英雄传奇传统、神魔小说传统和世情小说传统。 

　　相较《三国演义》关注帝王将相丰功伟绩、《水浒传》讲述英雄好汉快意恩仇、《西游记》描写神仙鬼怪神魔斗法，《金瓶梅》独辟蹊径，不厌其烦刻画市井人物世俗生活。全书看似满篇日常琐事，不脱柴米油盐酱醋茶，却环环紧扣饮食男女，开创长篇小说专写百姓生活的先河，较现代小说演变趋势先着一鞭。今日学者推为白话小说里程碑，或曰真正的小说，洵非虚言。　

　　惜自万历四十五年(公元1617年)《金瓶梅词话》出版算起，迄今已近四百年，虽刊刻版型不下二十余种，风靡海内外。作者兰陵笑笑生之谜，终未能破解。　

　　从文学史角度言之，《金瓶梅》地位不可抹杀。吾国第一部以城市市民生活为题材，现实主义手法描写平凡生活的长篇小说，非其莫属。人物，都是世间常有之人;事件，都是世间常见之事;受人非议最多的淫乱，也只是斯时的生活实况。　

　　明末资本主义萌芽勃兴，商品经济发展一日千里，社会风气奢靡相高。甫一挣脱传统礼教禁欲主义束缚，纵欲主义便大行其道。上自皇帝、王公贵族、儒生士大夫，下到平民百姓，无不纵情声色，难以自拔。明武宗、世宗、张居正嗜食春药;唐伯虎、仇英春宫画名噪一时。　

　　《金瓶梅》全书一百回，色情文字东鳞西爪，不过一万多字，不到百分之二。尽数删除，亦无伤大雅。郑振铎说得好:“不要怕它是一部秽书。《金瓶梅》的重要，并不建筑在那些淫秽的描写上。要在文学里看出中国社会潜伏的黑暗面来，《金瓶梅》是一部最可靠的研究资料。”　

　　作者妙笔生花，撷取《水浒传》中小小一枝，终成森森巨木。纵观全书，罕见扣人心弦的精彩情节，也少刀光剑影的紧张气氛，不过是将日常生活、饮食男女、爱恨情仇娓娓道来而已。其中点点滴滴，无不大有深意。古人云: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若以“秽书”恶谥一笔勾销，未免可惜。　

　　《金瓶梅》作者托古喻今，似写北宋故事，实述明代市井人情。前后出场人物853人，皇帝、文武百官、工商业者、男女奴仆、三姑六婆、倡优僧道、太监，不一而足。展卷细读一幕幕男男女女众生相，不难窥见社会生活万花筒奇观，一幅工笔绘就的晚明浮世绘，呼之欲出。　

　　晚明浮世绘之旅，就此启程。此为专栏“‘梅’里世情”代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