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相濡以权到相濡以法

庄子在《大宗师》里讲了一个故事，说泉水干涸的时候，鱼儿们处在陆上，挤在一起，互相呵气润潮，吐出唾沫来互相浸润，以求活命。同时做出了一个流传千古的价值评判，与其这样困苦不堪而相濡以沫，不如忘却温情而相忘于江湖。两千多年来，人们按照不同的认知路径对这个故事做了见仁见智的解读，但基本没有人对故事的语境做过追问：鱼儿们为什么会失去泉水？泉水为什么会干涸？

庄子没有回答，空灵的他也不会回答。只有我们这些在尘世中摸爬滚打的人还在念念不忘地品味这穿越时空的余香，用谵妄之语去揣测那"不可道"之道。

今天看来，一个社会的演进周期无非对应着相濡以法、相濡以权和相濡以沫这样三种治理状态。中国传统社会极力推崇的"三代"之治，《礼记·礼运》是这样描述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在这样一幅大同盛景里，哪里用得着相濡以沫。牧民养众的泉水，在天下为公的长堤内循着习惯法清淘疏浚的河道奔流不息，滋养众生。

然而三代以降，"亲其亲，子其子"的"独爱"之风渐行渐浓，那些手握权力的人，开始在河流两岸肆意乱法，他们不光利用权力牟取一己之私，更想为子孙后代谋得万世之基。于是权力与权力开始互惠互爱，相濡以法成为历史，相濡以权粉墨登场，他们在不该开荒的地方开荒，不该建坝的地方建坝，不该分流的地方分流，导致沿河两岸植被严重退化，水土严重流失，沙尘迭起，水流量急剧减少，偶发的断流最终积聚成一带黄沙，鱼儿们即便相濡以沫又能相持几何？

又一个历史的轮回开始了。

当我们在崇尚法治的时代看到那些在窝案串案中倒下的人民公仆，那些同堂受审的革命夫妻，我们不禁要问，相濡以权的结果难道就是为了这样的"同甘共苦"吗？当相濡以沫都不可得的时候，是否才更加怀念那种相忘于江湖的境界呢？

生命的脆弱与宝贵承受不起权与法之间太过频繁的戗伐，家人之间，朋友之间，权力之间，邦国之间，为了那一线生命的泉水，唯有相濡以法，才能让亲情更浓，友情更焰，民情更欢，国情更安。

历史有时候总是让人无法解说，庄子本身并不是要用相濡以沫来提倡一种美德，但美德偏偏看中了相濡以沫并灵魂附体，就像《三国演义》本身并不是一部兵书，可后世硬是从中读出了神出鬼没的兵法一样。在微观的层面，相濡以沫可以提升阶段性的心性修养，但宏观层面上，失法于权的相濡以沫实际上很难帮助我们通达和谐社会的大同世界。

（作者单位：重庆市检察院）